Q:這個計劃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進行多久了?

雄:我2010年就想做這個題目,一直到去年夏天,我看了盧廣的《關注中國污染》,想說台灣也值得專注拍攝,所以就做了。

一開始我不想寫文字,只想用影像把故事說好,但影像還是有侷限性,想把很多資訊談清楚,就不得不借重文字,結果就變成現在那麼龐大的寫作、拍攝計畫。

盧廣在中國沒辦法弄到相關資訊,能拍到照片就很厲害,所以在他那種匱乏的情況下,影像會發揮很大力量。但我的情況和盧廣畢竟不同,如果能借重資訊和文字,你卻不願意透過各種手段把事情談清楚,我覺得說不過去。

許:其實我的作品,是對於家鄉的紀錄,大概是從1988年就開始了。那時沒有太多的沒有企圖,就只是單純想紀錄。後來我發現人口外流很嚴重,總有一天這個村莊會不見,我就利用攝影的記錄性和複製性開始拍。

假設有一天這個村莊真的不見了,我還可以紀錄到這個村莊的精神及地理環境。那時候我有機會就拍、一直拍,藉由拍攝的過程,我重新檢視、去發現、去了解家鄉以及故鄉和我之間的關係,這些人和土地情感的關係是什麼。

久而久之,我發現這裡的人逐步消失,而且消失速度非常快。觀景窗內的人物才被拍完沒多久,卻再也無法被重現了。過去我拍的時候以為是個案,後來阿雄也開始報導之後,整個串聯起來,才發現這是一條帶狀的關係。

《南風》鐘聖雄 X 許震唐 專訪,住在毀滅性建設下的台灣人民

 

Q:這應該也算是一種無心插柳的過程吧?

許:與其說無心插柳,倒不如說是阿雄的嗅覺很厲害,他對於社會的脈動及對於土地的關心,可能是天份,也可能是工作得來的專業。在國光石化議題開始討論的時候,就發現村子有人因為疾病而離開,幾乎都是癌症,且各種癌症均有個案發生。

鄉下人原本不以為意,認為死亡也是人必須接受的歷程,因此也很順其自然的生活,這是故鄉人生活的態度。後來發現離開的人越來越多,我們開始合理的懷疑,這樣的情況可能源自於濁水溪南岸的石化工業。所以我們就開始捍衛土地、捍衛環境,對於大城鄉北邊的石化工業,我們誓死反對。

 

Q:好像很少有專題式的攝影是超過一人完成的,請問這個過程中,你們是怎麼討論拍攝方向?相較於於一人的專題式攝影,最難或最有趣的地方在那裡?

雄:把我們兩位的作品放在一起,大家就可以對照「生」、「死」,還有「活」,這個作品就會比較立體。

許大哥是很好的攝影者,但好的攝影者很多,你沒有把作品整理起來的話,就不會有舞台,我算是誤打誤撞把他的作品拉進來,最後我們就一起上了舞台。作品需要有切入點,你不能只去想拍照這件事情。

許:如果我們從影像的觀點來看,我和阿雄的影像意圖切入點是不一樣的。若要結合起來,影像本身就是一個高難度與很大的挑戰,那時我的想法是視為影像表現的實驗,就按影像本質來結合。阿雄聞到了一個這樣的議題,我的家鄉,我的家人包括我,如果我們可以為自己的家鄉做一些事情,那我們更有必要結合。

影像本質不一樣的話,只要是同一個觀點、同一個議題,也很好處理。我們站在更高的高處來看,我們想要表達與傳達的是什麼,是要凸顯環境的關係。當我們的目標一致的時候,手法不同就不會有太大的差異,不同的影像都可以結合。如果你仔細看個別影像的表現,手法上的確是不一樣的,但整體來看這是一個很完整的結合。

撇開議題性或紀實攝影的角度不談,從影像本質的觀點來看,這是影像的實驗,從攝影創作角度而言,是創新。我個人覺得這個實驗的結合是成功的,不論從展覽或攝影集來看,都是不錯的結果有很大的收穫。

《南風》鐘聖雄 X 許震唐 專訪,住在毀滅性建設下的台灣人民

 

Q:為什麼這組作品要用黑白攝影的方式呈現?

雄:黑白攝影比較容易讓讀者專注在畫面的資訊和情緒上。我覺得拍照就像寫文章,你一定有目的才會寫這個句子,用那個成語,如果畫面中的顏色對你來說,只是不相干的訊息,那這就是所謂的雜訊,是你文章中的贅詞,那會影響讀者接受資訊。

許:我會拍黑白其實也和阿雄差不多,黑白攝影有一個很好的特性,不管你在未知或已知的環境,要建立連接是比較容易的。除了專注主題以外,也很容易鎖定觀賞者觀看的一致性,而不需要太多的想像,拍攝者比較容易表現和凸顯議題。

 

Q:拍攝這個計劃最難忘或感觸最深的地方?

雄:感觸最深的地方,就是他們願意讓我拍,我就要對他們負責任,得把故事說好才行。我不相信報導攝影就一定是打獵,你和拍攝對象就是獵人和獵物的關係。兩者之間也可以有責任和義務關係。

許:我是生活在這邊的當地人,感觸最深的是,快門按下去之後產生一張照片,下一次回來想要再去找這個人,就已經不在了。我們村里的人經常講一句話:許震唐,被你拍過的人都回去了。這句話,對我而言是非常難過的。

這裡有一個小故事,有一位被攝者:吳好。我在2012年下半年拍她,人都好好的,就在我最近在整理攝影展的照片,想再回去補拍她一些畫面,她就不在了,因為癌症離開。這種事都是很很大的感傷,拍攝歷程中都會不斷重複,對我而言這是拍攝這村子,最痛、最難過的事。

《南風》鐘聖雄 X 許震唐 專訪,住在毀滅性建設下的台灣人民

 

Q:希望這個展覽和書出版之後,可以帶來一些什麼影響和改變嗎?這個計劃還會再繼續嗎?

雄:坦白說,這個計劃到現在還沒達到我想要的效果,至少讓更多人正視這個問題,然後台塑必須要有回應。我在採訪的時候,寫信給台塑,但他們不回信,報導登出之後也不回應,而且其他媒體也沒有跟進報導的意思,這其實對我來說挺受挫。

我期待企業能負起社會責任,大家一起思考接下來的發展問題。

許:對於攝影初衷不變。反應社會現象與問題,透過影像糾正決策者,改善或改變社會問題,是紀實攝影最原始的意義。希望透過這樣的展覽與攝影集出版,如同是石頭入水生漣漪,持續不斷而有了蝴蝶效應。可能現在沒辦法馬上有改變和迴響,但是我相信,這一段的紀錄,會被記憶,不會被遺忘,我會持續和擴大去紀錄更多面向,而不是只有幾百人的村子,每個台灣的偏鄉都有與台西村相同的問題。

 

Q:在這個時代,你如何看待報導或紀實攝影?

雄:不管在那個時代都一樣,報導攝影最重要的主體都是被攝者,而報導者要能回應讀者、被攝者對你的期待,那有社會責任存在,不能只去追尋藝術上的成就。先後順序應該是,先去改善人的處境,其次才是影像本身。

許:大約2002年起,台灣近十幾年來攝影的發展,以紀實攝影來說,個人相信它並不是主流。但紀實攝影源自於社會生活的現象與問題,所以它也不會消失於當代攝影的洪流中,即便是影像數位化後,也不會因為媒材的改變,而改變了紀實攝影的表現態度。

反而是因為更寬廣的影像表現形式,重新定義了紀實攝影手法與精神,同時它也可能不再具有完整敘事的要求,或者如1940至1960年代的悲壯與肩負著巨大的社會責任。當代的紀實攝影加入了個人的表現,如隱喻、反諷、曖昧甚至於編導等,生活中的隨性或是不經意,都是屬於當代世界片斷而真實的紀錄。過去的紀實攝影是有著報導者間的規範與責任,當代的紀實攝影是報導者個人的表現形式,但仍賦予真實紀錄的原始意義。

《南風》鐘聖雄 X 許震唐 專訪,住在毀滅性建設下的台灣人民

 

Q:有沒有喜歡的攝影家或藝術家?

雄:James Nachwey、Carol Guzy、Philip Jones Griffiths、Don McCullin、Eli Reed、Sebastiao Salgado、Eugene Smith、Michael Wolf、盧廣…

許:按國內與國外兩個部分來說吧!國內部分如王信、張照堂、阮義忠、張乾琦等,當然還有很多國內老師前輩都是我吸收養分的對象。

國外部分我很喜歡Paul Strand、Andre Kertesz、Josef Koudelka等等,這些攝影家都是我在初接觸攝影時,從攝影書籍中所了解與學習到一點點對於攝影的認知與態度。

 

Q:對攝影新手或對報導或紀實攝影有興趣的朋友一些建議。

雄:多關心影像之外的事情。學會什麼時候不該拍。

許:對攝影新手、報導或紀實攝影有興趣的朋友給予建議是不敢當的,我應該是被歸類在攝影新人這一邊吧!所以分享沒有問題。

報導或紀實攝影源自於反映生活與社會問題,有興趣的朋友應該並非關注在攝影的範疇上,舉凡生活週遭、公共議題、環境與人、社會活動與現象都需要試著去關注,若拍攝者具有獨特的思考性,影像則更能具有獨特的批判性。紀實攝影可以說是社會科學的學習歷程,你若要問我怎麼拍照,就是按快門而已,快門之後沒有其他好想的。

 

【南風】鐘聖雄 / 許震唐 攝影聯展

《南風》鐘聖雄 X 許震唐 專訪,住在毀滅性建設下的台灣人民

  • 日期:2013.06.22(六)~07.21(日)
  • 時間: 11:00~ 19:00(週一休館)
  • 地點:八樓當代藝術空間 Floor 8,台北市中山區雙城街19巷21號8樓 (捷運中山國小站1號出口)
  • 更多南風圖片故事:http://pnn.pts.org.tw/main/PFocus_southwind/southwind.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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