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遺產―清水寺

2014/06/28 09:42

東山花燈祭夜訪東山區，和成群觀光客反向而行，沿著和風花燈從八塔坂一路向上，拐進岔路，連接東山坂道區，幽微燈光溢滿昔日古都情懷，我倒在崎嶇小徑迷了路，忽聞成群小朋友打鑼敲木塊，口中唸著打油詩，沿街提醒大家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想起了《源氏物語》第四帖〈夕顏〉中描述到，始覓愛情滋味的夕顏一夜間氣絕身亡，讓光源氏傷心欲絕，在夜半之際探看夕顏最後一面，無限寂寥的山間，放眼放去，只有清水寺溫暖的輝煌燈火，讓心情紊亂的光源氏得到片刻寧靜。

自平安時代即是民眾重要信仰中心的清水寺，熙來攘往，四季皆如此。此刻雖談不上莊嚴幽靜，卻是來訪諸多回，第一次感受到如書中描述在黑夜裡，那種柔和燈光帶來的溫暖氛圍，相較於白天遊客如織的景象，倒真有幾分心安神定的閑情。

清水寺儼然成了來訪京都的入門首選，任何時候來訪，永遠擠滿觀拜人潮，想想連自己豈止四季，光是來訪東山一帶就絕對超過10回以上。

暖簾未掀、人潮未至，清早來訪，茶碗坂難得旅人僅數人，一抬頭就能望見朱紅的三重塔及仁王門。仁王門建於室町時代，是正統「切妻式」建築代表，即一邊屋簷較長，屋脊將屋頂縱分為二；門上有平安時代名書法家藤原行成所寫的「清水寺」扁額，左右兩脇各有一座高大威猛的金剛力士，護持清水寺伽藍，門後方到主殿之前，西門、鐘樓、開山堂等桃山風格建築一字排開，極盡雕樑畫棟之精彩，其中還有日本最高大三重塔，塔高達31公尺之譜。

木造迴廊，最先入眼簾的是手持萬寶槌、腳踩糧食谷倉的大黑天神。日本人心目中的大黑天，不僅是佛門的護法神，也是七福神中，掌管五穀豐收及財富，圓滿眾生一切善願，因而香火鼎盛。

清水寺為都內最古老的寺院，是西國三十三箇所中第16所寺廟。已列入國寶級的本堂正殿，巍峨聳立於陡峭的錦雲溪崖旁，殿堂屋頂以檜木皮重層鋪建，造型優美，殿內供奉著十一面千手觀音像。不過最讓人讚嘆的宏偉絕景是正殿前懸空的舞台，由139根、高12公尺的巨大檜木樑柱，完全不用一根釘子，以縱橫交錯的支撐力，傍山榫接起整個懸空露台，建造之初原是作為祭祀佛菩薩時表演舞樂的平台，現則成為觀拜者的展望台。從奧之院回望，如木工版的高樓鋼骨，十分特殊而巧妙的棟樑結構，即便歷經千年，遇上地震亦不倒，被公認是日本傳統木造的建築佳作，聞名全球，每年傳送到全世界的日本除夕敲鐘畫面，便多以此為舞台，並明訂「清水舞台」成為一獨特的建築樣式名稱。

日本古諺語曾以「從清水寺的舞台縱身躍下」（清水の舞台から飛び下りる），來形容一個人破釜沈舟的決心，但自古以來還真有不少人從舞台躍身而下來尋求人生解脫。明治維新後，日本政府頒布命令，嚴令禁止並加以戒備後，投崖自盡的不良風氣才逐漸消失。

站在本堂大殿延伸的大舞台往下望，山林綠丘風景隨著山勢及季節植物，層次間見美感，山間曲徑、清泉流瀑穿插其間，遊客也縮影點點，這才發現原來已登上山麓掣高點，四周風情盡收眼底，若有人膽敢自此縱身躍下，還得真有決心，諺語之原點，來到這總算能意會了。

清水寺占地廣大，在羽音山山麓便有近30座寺院和佛塔，曾多次遭祝融之災，現存的寺院為1633年德川家光依原建築手法重建而成。供奉著觀音的清水寺，除與日本皇朝歷史密不可分，也因名人貴族偏好來此參拜，自平安時期就常出現在許多文學名著中，包括《源氏物語》、《枕草子》、《今昔物語集》等都曾將故事舞台設定在此。

寺內除列入國寶正殿（本堂）外，重要文化財亦十分多，包括建築仁王門、阿彌陀堂、西門、三重塔、鐘樓、經堂、開山堂，又或美術工藝品如木造千手觀音坐像（內院正尊）、木造十一面觀音立像、木造大日如來坐像等等。

不過清水寺的真正發源地不在本堂，而是觀看清水舞台、眺望市區最佳地點的「奧之院」。坐擁音羽山懷中，下方是清泉水瀑，龍穴寶地、氣場佳，當年行叡居士便在山間流瀉而下的瀑布旁結廬修行，直至延鎮上人於778年在此開山後，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坂上田村麻呂為求夫人安產，在京都東郊清水源頭受到開示，篤信觀音顯靈的夫妻倆便發心將草廬建成佛殿，並請佛師雕刻十一面千手觀音和眾神像，潛心供奉菩薩。

自此清水寺靈驗無比的美談便在貴族、民間流傳著，至今堂內供奉著三面千手千眼觀音菩薩，不過本堂正殿供奉的觀音本尊是每隔33年才開放參觀，2000年時我意外恭逢盛事，難得的殊緣讓我在京都眾多寺院中，與清水寺相逢的機緣特別多。至於已化作武神的坂上田村麻呂將軍，如今被供奉在境內的田村堂內。

正殿側旁的山泉水瀑成了寺內聲名遠播的名泉「音羽瀑布」，不但位居日本十大名泉之首，「清水」寺名也因音羽之泉而得其名。順著本堂側邊或奧之院旁的大石階而下便是。泉水清冽，終年不斷，末段一分為三，分流成代表長壽、愛情和學問（「延命長寿の水」、「恋愛成就の水」、「学問上達の水」），拿起寺方特別準備的長杓接泉水，是否延命長壽、長智慧不得而知，倒是泉水甘甜讓人印象深刻。

清水寺也是京都著名的櫻花及秋楓名所。人間四月天，春天粉櫻在山麓間冒出，春櫻簇擁的寺殿如飄浮在花海雲空的靈寺，映照著下方參道成排粉紅花毯，靈氣逼人。夏日艷陽高照，滿山新綠讓古寺充滿活力；秋日更是獨具魅力，綿延火紅的秋楓漸層交疊，光影掩映、濃淡倏忽，擁抱著地形高低落差大的清水寺，與遠方市區屋瓦、京都塔繪製出有溫度的彩秋地圖。

清水寺的夜間觀拜也名聞遐邇。附近沒有高層建築光源，四季多回合的夜拜活動，伴著藍色的觀音慈悲光，打上燈光的夜櫻、綠樹、紅楓，跟著人潮腳步來到本堂，白天看來不起眼的古銅燈早已化作幽暗中一盞盞的蓮花燈，指引明路，比起白天，夜間的清水寺充滿炫爛的幻象，數度讓人有種置身在千年魔幻的古寺錯覺，當然人潮也達到幾近擁擠的程度。

觀吾心，自在心。以「真觀、清淨觀、廣大智慧觀、悲觀、慈觀」共持之心，清水寺是京都人心中的心靈寶境，每年12月12日「漢字の日」，正是由清水寺的住持來揮毫、對外發表。躍為全球觀光客眼中的絕美之境，清晨的清水寺是我喜歡的模樣，薄光晨曦下，微陽乍現，城市尚未甦醒，從開山堂回望、自奧之院眺望遠山近景，天光、山色與黑灰瓦舍，高聳的仁王堂、三重塔、本堂，與遠方縮小如探照燈的京都塔，構成一幅絕美東山景。從景觀心，此時倒略能領會清心如水、輕安自在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