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一座「橋」需要多久?開車也許2分鐘,走路或許30分鐘,我們卻在邊界通關等了超過3個小時。收好剛拿到的入境卡,我抓緊沉重的背包待在阿拉伯小巴擁擠的坐位望著窗外,準備前進這個本不應屬於任何人的城市–耶路撒冷。
攝影、文字∕翼賢
充滿不安、被害妄想的邊界
經過埃及與約旦的洗禮後,中東世界的第三站我來到耶路撒冷這座紛擾的城市。為什麼說是紛擾呢?因為耶路撒冷自大衛王建城3,000年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巴比倫人來過,波斯人來過,羅馬人來過,埃及人來過,十字軍佔領過,猶太人就在這千年歲月中,不斷地被拆散、驅逐,也為近年來的中東世界埋下了顆滿是紛擾的種子。1967年的六日戰爭後,累積19年沉默與悲痛的猶太人終於在2,000年後控制了全城,也再次走回西牆的牆腳。
離開約旦首都–安曼的早晨,天氣好的不得了,但我們一行人卻沒有心情欣賞,只因今天要通過的關卡,可以說是旅人們的伏地魔,交手過的就算沒有惡言相對,也就是滿臉的無奈。提著顆不安的心搭上前往邊界的巴士,在以色列與約旦的三個邊界關卡中,除了南方紅海觀光聖地的阿卡巴(Aqaba)外,就屬這次通關的國王胡笙橋(King Hussein Bridge)最為便利。只是方便歸方便,但礙於以色列與整個中東區域上千年恩怨的悲慘歷史,如今在邊界的檢查與詢問就像是被害妄想般的漫長且囉嗦,通常若沒在這裡耗個2個小時,那就還真是算是幸運。不過這倒也不是讓旅人心驚膽跳的唯一理由,畢竟在世界各地走跳,總會有吃鱉的一天,只是在此刻千盯萬盯就是不能讓約旦或以色列的移民關,把邊境章往護照蓋下去。為什麼呢?拜以巴衝突所賜,以色列在中東可說是樹立了一堆敵人,阿拉伯聯盟為了抵制以色列,若護照上面有與以色列進出相關的章,像是伊朗、沙烏地阿拉伯、科威特、黎巴嫩等國都將拒絕入境,無形間為旅行增添不少麻煩,因此能不蓋最好不要蓋。
順利繳交約旦的離境稅抵達以色列的關卡,這裡則是被稱為艾倫比橋(Allenby Bridge),眼前大排長龍的隊伍說明了關卡審查之嚴格,行李檢查不光單純過個X光機,多數人都被徹底翻箱倒櫃,好不容易輪到我進行護照審查時,離出發時間早已超過了三個小時。藏起臉上的倦容與不耐煩,移民官翻了我的護照,都還沒聽到鍵盤輸入聲就開始問起了問題,雖然跨國旅行早已習慣這種模式,但問題之多倒還是不禁讓人翻了兩下白眼。就在還沒回神之際,耳中便傳來印章用力往下蓋的聲響,我連忙請移民官高抬貴手,不要在護照頁上蓋章,他卻在此時把護照交還給我,連忙道謝後趕緊在一旁確認護照,這才發現原來以色列為了怕旅人麻煩,已改用列印入境卡的方式取代實體印章,剛聽到的印章聲,也只是移民官嚇唬我們的方式,至於那讓人害怕的章,就蓋在出境必須繳回的入境卡上,而護照呢?當然一點事也沒有。
耶路撒冷錯綜複雜的歷史情懷
從邊境抵達耶路撒冷,小巴就停在大馬士革城外的阿拉伯區,這裡對旅人可說是一個相對方便的區域,傳統菜攤、小型便利店、換匯所等旅人需要的在這裡一應俱全,不僅物價水平較低於其它區域,又有豐富且便宜的阿拉伯食物可供選擇,每天早上出門前打包一份充滿生菜的鷹嘴豆餅法拉費(Falafel),落日黃昏則再來份烤肉夾餅,疲累的一天就能獲得緩解。且這裡不只是生活方便,交通也十分便利,門外由巴勒斯坦人所經營的公車站(HaNevi'im Terminal),就有巴士能前往希伯崙和伯利恆,就算是週六的安息日也照樣發車,也讓許多不知道安息日要做什麼的旅人,可以安排前往巴勒斯坦的行程。
耶路撒冷古城範圍不大,建城至今超過3,000年歷史,可想見有多少古蹟就藏在自己腳下,豐富衝突的宗教文化與民族歷史也總帶給人們想像,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旅人爭相來訪。事實上小小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劃分了猶太區、亞美尼亞區、基督區,以及範圍最大、人口最多,也最為熱鬧的穆斯林區,讓錯綜複雜的歷史情懷於眼前真實呈現,就算隨意走在古城裡,也能因為周遭的建築景點,街邊店面風格與所販售的飲食物品,或透過往來路人的服裝穿著、聊天方式等端倪,看出目前所在的區域。
循著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前的苦路前行
耶路撒冷的歸屬至今仍是未解之題,以色列稱呼它為永久的首都,巴勒斯坦則說它是未來政權所在,先姑且不論以巴衝突的問題要怎麼解決,對這座城市來說,光是「聖地」的封號就足以讓它天天擠滿了人,更遑論那些極為重要的宗教節日。今日的耶路撒冷可說是完整保留亞伯拉罕諸教信仰文明演進史的一個城市,幾個關鍵至極與聖潔的處所皆位於此,包括屬於猶太人哭訴命運的「西牆」,基督教中耶蘇背負十字架所走的「苦路」(Via Dolorosa),以及《新約聖經》中描述耶穌被釘死的「聖墓教堂」,當然還有伊斯蘭教著名的「圓頂清真寺」和「阿克薩清真寺」。眾多的宗教古蹟也讓來到這座城市的旅人,就像是於無形之間走了趟「朝聖之路」。
從大馬士革城門走進古城,舊城範圍不大但多次重建的歷史讓這裡的道路實際走起來相對複雜,上下崎嶇的街道與左拐右彎的昏暗巷弄,就連自認方向感良好的我,就算手持地圖導航,第一次走起來都有些疑問。穿越街邊的熱鬧市集,苦路的第一站其實離雅各門或獅子門都不算遠,順著標誌指示,非基督途的我們也翻著手中的書籍循著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前的苦路前行,走到終點站聖墓教堂前,我坐在街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在這可說是整條苦路最具宗教文化的區域,一群群的修女陸續抵達教堂,人們喃喃自語的祈禱聲迴盪在空氣中,朝聖者也對地上的膏禮之石以莊嚴肅穆的心情親了又擦,無不盼望能再次拉近與耶穌的距離。最終我留在耶穌的墳墓前待了不知多久,看著人潮排著隊進到墳墓裡的天使小禮拜堂,也看著人潮漸漸消失於眼前,或許在這短短幾個小時的時光中,隨著故事閱讀、實際感受與牆上掛著的那些十字架與吊飾,我那鐵石般的心腸就這樣被濃烈的宗教情感給融化吧!
西牆下的悲情與無奈 哈瑞迪喃喃自語的禱告
走在耶路撒冷舊城的路上,除了本已習慣的阿拉伯人,與一眼就讓人看穿的外籍旅客外,最吸引人們注意的,便是留著兩鬢捲髮、蓄著長鬍,身穿黑袍帶著黑帽的哈瑞迪(Haredi)。這群哈瑞迪為極端正統猶太教徒,嚴格遵守猶太律法與傳統,在以色列有著十分巨大的人口比例,也擁有著影響力,而在美國跟歐洲更有不少族群生活著,紀錄片《非我族類》、《謝迪瑟之家》與《出走布魯克林》便是透過其生活討論這哈西迪派系族群的問題。
離開了聖墓教堂的隔天,我將目光鎖定在具有悲慘歷史的西牆。在這第二聖殿庭院所僅存的古城牆,可說是猶太人心中除聖殿山以外最神聖的地點,但如今聖殿山成了穆斯林「圓頂清真寺」的所在,所以猶太人只好寄情於西牆,把自己想說的話、願望寫在小紙條中,往牆縫隙裡塞進去。西牆的位置其實位於舊城的中心區域,要去其他地方很容易就會經過,自然也成了我待在耶路撒冷時光中,最長駐足的角落。我常左晃右晃地想找尋不同的小徑,以更高、更寬闊的角度來欣賞這神聖的區域。
西牆廣場男女分眾,也是最容易碰到哈瑞迪的地方,我跟隨著人潮戴著猶太小帽Kippah走向西牆,這裡的人們大多頭靠西牆,或是頭壓手臂靠著牆壁禱告著,不時手指壓著剛塞進去的紙條,只想著是否能再擠進去一點,因為就算多一毫米,也是拉近與神的距離。廣場中不少哈瑞迪拉著桌椅,坐著面對西牆低著頭,翻起不知道是《塔納赫》還是《塔木德》的經書,而我則悄悄聽著他們禱告的聲音,感受這片廣場的寧靜且獨特的氛圍。
安息日下哈瑞迪的衝突畫面
安息日的耶路撒冷擁有許多限制,不少店家關門休息,路上的電車、巴士也暫停營業,就連以色列國航的班機也不會起降,這些有形無形間的影響,也讓這個對許多旅客來說相對麻煩的時刻,成為了爭相避開的首選。不過這倒也好,安息日的早晨走在耶路撒冷城區中人潮跟過往幾日比起來少了許多,不少旅客都趕著沒有停駛的阿拉伯巴士前往巴勒斯坦的伯利恆參觀。而我則選擇再次將地圖收於口袋之中,迷路在這特別的城市中想看見點不同的世界。
順著舊城往新城區的方向散步,莫名其妙的就走進了哈瑞迪所屬的社區範圍中。在這安息日的時刻,除了部分小朋友男女分開玩樂外,倒是沒看見多少大人待在戶外,我就像是個異類般被人們所注視著,雖然感覺怪怪的,但沒到危險我也就不以為意。結果一出社區大量吶喊的聲響從腦後傳來,才發現遠處有整群哈瑞迪正在街道中抗議行駛車輛干擾他們的休息,這樣的舉動不僅出動當地警察維持秩序,也讓一旁遇到的當地猶太人感到不安,紛紛跟我解釋說明哈瑞迪他們堅持遵循傳統只專注於研讀經書,不事生產卻又領著政府的補助金過活,這也讓他們十分困擾,也可看出在這個獨特的國度裡,除了外面打不完的戰爭,自己內部的紛爭倒也不算少數。
日落前,我跟著伙伴搭乘巴士往接近橄欖山頂的主禱文教堂移動,這裡可說是舊城旁的置高點,有著許多猶太人墓園於山腰,一路上身著黑袍的哈瑞迪在此群聚緬懷先人,我們則持續往高處移動,一路嘻鬧著走向不遠處的觀景平台,想在微風的伴隨下,好好感受聖殿山金色圓頂所宣染出的光澤彌漫於整個舊城景致,只是在這片藍色、金色與淡色石材所碰撞出的強烈色彩中,交織著最美麗卻也最哀愁的現實,呼應著《塔木德》那句:「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世界若有十分哀愁,九分在耶路撒冷。」